～獨行俠～

我突然感覺寂寞 【陳瀅巧】

我突然感覺寂寞。總是這樣，人來人往的中間，我像個被定格的真人背景，就停在原地，不動了。

當我回頭看見寂寞的我站在人行道上時，我發現，我的靈魂走得比軀體快。

今天並不是特別地冷。我在曼城也不是第一次自己一個人走，走在這條崎嶇小徑，走過無數次的崎嶇小徑。手上拎著一袋剛從TESCO買來的蛋糕、酪梨、九層塔，我走著走著，竟覺得今天特別地冷。

幾天前，曼城起了大霧。發現霧的那個早晨，我非常開心。這浪漫的霧，溫柔的霧！在一片散漫的白霧中，我看不清楚這個世界。

這個世界也看不清楚我。

多好啊。

然而，有霧的好日子我沒過幾天。現在可是晴空萬里的深秋。下午三點半後，太陽就收工了，留下蒼白的月和蒼白的我。

這幾天我咳嗽咳得特別厲害，甚至起了耳鳴。但我卻管不了這麼多，繼續著我的傷心。這顆心已是碎了，碎了。

今天真的冷。一片漆黑中，我發現人行道上的燈壞了幾盞。也因為如此，天上那顆遙遠的北極星特別地亮。星星看著我，彷彿也嘆了口氣。那周圍的弱小的光芒，淡淡的銀和淡淡的藍，是沒有溫度的光。

沒有溫度的光芒下，我獨自走在曼城的某條小徑上。沉默、憂傷。

這奢侈的憂傷啊。我該想誰呢？想誰都一樣，想誰都沒辦法，沒辦法讓我的心安安靜靜地，好好地休息一下。

我走著走著，心底埋怨著。像個冬天穿不暖的老太婆。

他應該不知道我在想他吧。可是上個星期三，他從羅馬打電話給我。說他想我，瘋狂地想我。想我什麼呢？我有什麼地方值得這樣的思念？我維持著語氣的冷靜，在電話裡，他的聲音太清晰，太靠近。這聲音的假象警告著我背後可能存在的，更大的假象。他想我，從什麼地方開始想？一天想幾次還是幾天想一次。在這通離開三個月後的第一通電話中，他想說的到底是什麼？

海德公園的我們的初吻就像一張遙遠、揉縐的電影海報。我對他並不是不復記憶，而是我沒辦法想像如果我開始認真地生活、認真地想他，我會怎樣把自己撕碎。那塊心口上的傷疤上，我用比日式紙門還要薄的紙隨便糊上了。這三個月來，就當它不存在，就當我懶得想。

直到他在電話裡問我，我是不是不再喜歡他了。那張心口上的紙，陡然地破裂，我心口上的傷，頓時灑上了厚厚一層、不規則的鹽巴。

這個問題，三個月前問是蜜糖，三個月後問，是鹽巴。

怎麼問，我卻都會有感覺。於是我，還沒忘了他。

【2006/02/02 聯合報】  ＠ http://udn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