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座位 【龔萬輝】

我們潛入了無人的校園。學校正在放長假,大白天連樹梢上的鳥鳴都聽得一清二楚。走過我們曾經上過課的那間教室,我貼著窗戶,從毛玻璃的隙縫間往裡頭望;黑板上還留著值日生偷懶而未及擦掉的字跡,和當年的情景一樣,課室裡隱約飄著粉筆灰夾雜了白牆灰水漆那樣令人懷念的氣味。小耿發現了一扇忘了上鎖的門,我們側身走進課室。在空盪排列的桌椅之間只有我和小耿兩人,恍惚之間還以為我們又從體育課逃走,卻怕被老師發現而只好無聊地躲在課室裡等待其他同學回來,虛耗著那樣靜謐而熟悉的寂寞時光。

原來一直都沒有人發現啊。

我們像流連在某個歷史遺跡那樣,在那間課室裡搜尋著時光留下的細微證據。曾經小耿在靠窗的牆壁上用圓規的尖端鑿刻的那一行詩句,早就因為重新粉刷而被掩蓋了。擺在課室前面的那個小書櫃,好像還是我們那屆畢業之前捐贈下來的,可是除此以外,如今課室的所有陳設,都已經換成嶄新的塑料桌椅了。我突然就有點懷念起那些木造的陳舊桌子。想起那些用塗改液亂畫的白色塗鴉、遺留在桌角的作弊字跡,還常常會有苦悶的中學生,在桌面上鑽洞。我在上課煩悶的時候,常常用尾指測量著洞的深度。心底在想著,那也不知道要花費多少的時日,可能還是一屆一屆坐在這個位子的同學所接力完成的,像是什麼使命那樣,在悠長的上課時間裡,毅然持續地———在一張桌子上鑽洞。

後來我才發現,我所記住的那些時光、那些昨日情景,總有很大部分,是例如在桌面鑽洞那樣的———沒有什麼好炫耀的價值,卻總是堅持用力地去完成的那些細微事物。

中學的那幾年,我都坐在課室最後一排的座位。其實也從來不是因為必須按照成績來排位或者身高的緣故;我們那時候可從容得多,不過就是開學的第一天,看誰來得早,就可以任意地在四十多張桌椅之間挑選個位子,那就是一整年的座位了。我總是選在最後一排,似乎認定那是老師鞭長莫及的所在,彷彿可以在這個既定的距離之間,縱容自己打瞌睡或者心不在焉地巡望著每個同學的背。

我還記得總是在十點的早上,會有一方陽光從窗外爬上我的桌子,正好就停在我擺著課本的面前。我經常用手錶的玻璃,把那一小方塊的陽光折射到黑板的上方,然後緩緩地繞過門窗、壁報、天花板、電風扇……最後那枚折光就停留在坐我前面的那個女生的肩上,如此安靜而輕柔地,從來不曾被人發現。

【2006/02/02 聯合報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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